安凌玥没回栖凤宫,而是直接朝皇宫门口走去。
门口,宫女、嬷嬷、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她的马车围个水泄不通,比公主出行还要排场。
马车一路疾驰,即便是闹市区也毫无阻碍。
她的马车就是招牌,放眼京都,几乎无人不识,路上远远地见了,都会早早地躲开,生怕冲撞了她。冲撞了她就是冲撞了安王府,冲撞了皇后,后果不堪设想。
曾经,安王府和皇后,是真把她宠到天上去了,宠到让皇子、公主们眼红、嫉妒、生恨,那种恨意最后变成畸形,让许多人一有机会就要上来踩她两脚,宁愿和敌人合作,也要毁了她。
望着路边惊惶躲进店铺或角落的人群,安凌玥情绪异常低落,索性下车打发了所有宫人侍卫,一个人缓缓朝安王府步行而去。
如今京都还安稳,街道还繁华。家人还在,她还活着,一切都可转圜。
真好!
安凌玥贪婪地呼吸着没有战马嘶鸣的空气,不知不觉间已到安王府。
“玥儿……”安王妃早早便等在王府门口,伸长了脖子往皇宫的方向看,见安凌玥步行回来,吓得脸色都青了,“你这是怎么了?怎么走回来的?”
“母妃……”再见母亲,已是隔世。安凌玥扑进安王妃怀中,开口便已抽噎,再说不出半句话来。
安王妃更担心,拉着她上上下下细细查看,“哪里不舒服?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被安王妃拉起时,安凌玥无意中看到府内影壁后露出一片侍女的衣角,即将汹涌的情绪收敛,“好几天没见到母妃,想您了!”
“你这丫头,可吓死母妃了。”
安王妃佯嗔一句,拉着安凌玥朝她所居的凌玥阁走去。
凌玥阁正厅。
安王妃搂着安凌玥,连她在宫中的每日饮食都问了个遍。
安凌玥静静地听着,柔柔地笑着,有问必答,是安王妃从没见过的乖巧。
安王妃不疑有他,只当安凌玥是因为在皇宫落水,染了风寒,身体还没好利落,想起什么突然冲着门外不悦道,“府医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过来?我不是说了待小郡主回府,要再仔细检查一遍?”
“奴婢参见王妃……”安王妃话音刚落,她的贴身侍婢便领个丫鬟匆匆而入,丫鬟行了屈膝礼,“我家姨娘突觉腹痛,说怕是动了胎气,胎儿不稳,请王妃带府医过岚苑去看看。”
“这……”安王妃咕哝着,为难道,“怎么这么巧?!”
安凌玥想到大门口影壁后那抹衣角,心知该来的终于来了,“是巧!我一回来就动了胎气,莫非刚才是急着要见我?那母亲可得去看看,好好查查由头,别被府上别有用心的人害了,再赖到我头上。”
“小郡主,话可不能这么说。”岚苑的婢女惊诧抬头,安凌玥平日里刁蛮,说话却并不犀利,如今这是怎么了?但见上位女童顺从地窝在王妃怀中,百无聊赖地踢着双脚玩耍,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,继续道,“毕竟,姨娘肚子里的,也是安府的少爷,精贵得很。”
“安府的少爷?没出生就知是少爷?你们怎么这么有把握?”安凌玥笑问。
婢女大惊,“奴婢只是期望而已!王府上下,谁不期望王府里赶紧出个小少爷?!”
安凌玥眸色乍寒。
老夫人一去,连个姨娘的婢女都敢呛她了?!
她从善如流的点头应,话题却陡然一转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见安凌玥如此,岚苑婢女只当安凌玥信了她的话,心下轻视不由得又浓了几分,“奴婢英桃。”
英?
与“映”谐音!
安凌玥狡黠一笑,面上却故作惶恐,“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叫映春,你竟也敢在自己名字里加个‘映’字?是想置我们安王府于死地啊!母妃,这婢女,咱安王府可不敢再留!”
安王妃蹙着眉点头,“玥儿说的有道理。”
岚苑婢女一听要赶她走,这才知道怕,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“奴婢不知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叫‘映春’,奴婢愿意……”
“‘映春’也是你叫的?”安凌玥打断婢女的话,对着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婢道,“还不带下去,听候发落。”
安王妃定定看着怀中人儿,整个蒙了。
这气势,不像她女儿啊!
安凌玥咧嘴冲安王妃一笑,顽皮孩童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,“我就是不喜欢她那副对主子不恭不敬的样子。”
安王妃这才松了一口气,将安凌玥放在她坐过的椅子上,“你先在这里等母妃一会儿,母妃过去看看,岚苑那个,到底要闹什么幺蛾子,顺便把府医给你带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安凌玥应,她知道,该来的,还没真正到。英桃是来支走母妃的!
果然,安王妃前脚刚走,门外便响起婢女急急的声音,“苏侧妃,您不能带这个人进去。”
“让开!”苏侧妃霸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“小郡主在府克死老夫人,进宫克病五公主,如今回来又克得姨娘腹中胎儿不稳,本妃请了道士为小郡主驱邪,是为她好,你这个死丫头不懂事,竟然妄加阻拦,来人,给我掌嘴!”
苏侧妃话音未落,人已经闯了进来,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和一个道士。
道士左手托着甘露碗,右手持细长柳条,一进门柳条便高高扬起,对着安凌玥厉声大呵,“妖孽,哪里逃!”
安凌玥瞳孔狠狠一缩……
她仿佛看到了前世,司夜宸隔三差五就会赏她几鞭子,直到打得她皮开肉绽,一边往她的伤口撒盐,一边搂着她柔声安慰。
恨意乍然而起。
安凌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猛然朝道士冲撞过去,蛮力和惯性之下,竟然将道士撞了个趔趄。
“你这个小泼皮!”道士足足用了三息才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,羞怒之下扬起柳条就朝安凌玥抽去,“看我不打死你。”
安凌玥岂会任他抽打,左躲右闪,不时还抓起屋内的古董饰物朝道士和门口的几人砸去,一时间,屋内桌椅翻倒之声、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。
苏侧妃气得直发抖,指着身边只顾躲闪的婢女们骂道,“去给我把那个小贱蹄子抓起来!”
婢女们一拥而上。
安凌玥心道不妙,抬脚便朝门口跑去,却见两道人影远远朝这边走来,停了脚步生生挨了道士一柳条,就势跌趴在地,高声哭道,“苏侧妃,您想让三妹妹当安王府的嫡女,让道士抢了我的平安锁便罢了,何必要对我一个小女孩赶尽杀绝?我也是父王的女儿!您究竟有没有将父王放在眼里?”
安王和安王妃大老远就听到安凌玥的哭喊,快速朝这边跑来。
安王快了一步,进门便见满屋狼藉,当即暴怒,“苏暮卿,谁给你的胆子到玥儿的院子里来闹!”
“玥儿……”安王妃慢了一步进门,见女儿趴在地上挨了打,连忙将她抱起来,心疼得涕泪横流,“母妃才走了一会儿,怎么就这样了?”
“母妃……”安凌玥一副被打得狠了的虚弱模样,泪眼汪汪道,“可不可以让苏侧妃将平安锁还给女儿?苏侧妃想要女儿的命都好,可平安锁是祖母亲手给女儿挂上的,女儿舍不得。”
“不是这样的!”苏侧妃没想到安王会这个时候回来,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,“安凌玥,你不要血口喷人!”
“住口!”安王喝道,“还不把玥儿的平安锁还回来。”
如果说安凌玥的污蔑让苏暮卿气愤,安王对安凌玥不问缘由的信便是一根带毒的刺,让她心痛到窒息。
“王爷……”苏暮卿哽咽道,“您要相信妾身啊!妾身没有让道士抢小郡主的平安锁。”
“搜。”
安王一声令下,王府侍卫应声而出。
苏暮卿心下最后一丝希望湮灭,她颓然一笑,“王爷若是搜不出来,可否还妾身一个公道?”
安王指了指一地碎瓷,“你当本王是瞎的?别告诉本王,是玥儿拉着你过来打她,砸她的凌玥阁!还是你要告诉本王,这些东西都是玥儿自己砸的?”
苏暮卿瞬间心如死灰。
她凄然看向奉命去搜道士的侍卫,只盼真相大白扳回一局,却眼睁睁看着侍卫捧着一只精巧的金锁复命。
苏暮卿看了看道士,绝望的面上浮现不解……
平安锁是老夫人请宫中名匠所打,王府里只有王妃的两个嫡女有,她明里暗里求了无数次都没求来,才知这是老夫人的原则,如今老夫人已去,她是疯了才会抢那东西。
道士也满面惊诧地看着侍卫手中的金锁,想到刚进门时,安凌玥冲撞他那一下,恍然明白过来一切。他抬头,认真看向安王妃怀中的女娃,摇头叹道,“老夫叱咤江湖半生,万没想到,今日会栽在一个女娃娃手里!真是太大意了!”
苏暮卿万没想到道士就这么认了,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惊骇地拉着安王的衣角,“王爷,妾身冤枉啊,妾身从来没有让道士偷小郡主的金锁。”
安王一脚踢开苏暮卿,“来人,将苏侧妃拉下去,重责二十大板。之后,押她去老夫人牌位前认错,什么时候改过自新再放回卿苑。”
苏暮卿膝行至安王面前,目光殷殷地望着他,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,“王爷,你不可以这样对我,苏家会记恨王爷,对王爷不利的!”
安王冷笑,“再加十板!”
话落,再不看地上的女人,接过安王妃怀里的安凌玥,一手抱着她,一手拉着安王妃,快步离去。
王府主院。
安王陪了安王妃母女好一阵子才离去。
房间中只剩母女二人,安王妃这才又将安凌玥揽在怀中,叹息一声,眼泪便落了下来,“都是母妃不好,没能护得住你。”
“母妃没有不好,是府中的侧妃和姨娘太过贪心狠毒了,母妃如果不强硬起来,迟早会吃大亏的。”安凌玥趁机劝道,她没有危言耸听。前世,祖母去世不久,母妃便染了重病,身体状况日下,府中中馈就此落到苏侧妃手中,后来,柳姨娘诞下小少爷,父王和母妃之间的关系也日渐微妙起来。直到一次小少爷中毒,查到下毒之人是母妃身边的大丫鬟,证据确凿,父王虽没有夺了母妃的正妃头衔,却到死都再没进过母妃的院子。
“玥儿,这话切不可再说了。”安王妃严厉道,“母妃终究是没能为你父王诞下小世子,对你父王和这安王府都有诸多亏欠,如今柳姨娘怀胎,她又是从苏侧妃屋里头出来的,母妃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压她们。”
安凌玥知道,再劝无用,索性转移了话题,心下却更加清楚,眼下形势,先肃清府内麻烦,比拉拢司瑾哲和皇宫里的皇子、公主更为紧迫。